公交车在站台边停下,车门打开,上来爷孙两人。车上的人已不少,老弱病残孕专座上基本坐满了老人,只剩了两个空位。爷爷先把孩子抱到其中一个空位上做好,交代孩子别乱动,又转身到上车门处投币去了。
孩子大概三四岁,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,大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爷爷的方向。坐在孩子右边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,可能是觉得这孩子模样可爱,老爷爷用手碰了碰孩子的手臂,等孩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,便伸手指了指爷爷的背影,对孩子说:“你爷爷不要你了,把你交给我了,你就跟着我走吧!”
孩子没做声,转头去看爷爷。爷爷正站在车门边,手臂伸进随身带着的包包里,低着头找零钱。对身后发声的一切,他毫无知觉。
那位花白头发的老人见孩子不理人,又开口了;“看,你爷爷不要你啰!待会你就跟着我走啊。”
孩子警惕地瞪着老人,爷爷没有过来,身边所有的人都瞧着自己,全是陌生人,一个人都不认识。那些望着自己的目光中,似乎都带着戏谑地笑意。眼前的老人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,为什么爷爷还不过来?爷爷不要自己了吗?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说话?这个人是谁?。。。。。。
孩子的表情警惕而防备,但那大大的眼睛里已然开始有了泪花。
“不行!”孩子突然叫起来,全车的人都听到了孩子的叫喊,语气坚定。我忽然松了一口气,这是个懂得拒绝的孩子,也许这段小插曲就此结束了。
站在门口的爷爷回头看了一眼,但也只是看了一眼,之后又开始低头找零钱,似乎身后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。
花白头发的老人并没有因孩子的拒绝而闭嘴,他轻轻笑了笑,孩子的叫喊似乎让他感受到了更大的乐趣,他竟然伸出手握住孩子的手腕,继续说:“爷爷真的不要你了,别喊了,待会就跟我走吧!”
“不行!不行!不行!”孩子急切地大声喊着,声音一声比一声高,她用力甩开老人的手,大哭起来,眼泪在小脸蛋上流得到处都是,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,周围的老人们都看着她,看着这个三四岁的小孩子,因为无助,因为害怕,因为感觉被遗弃而伤心得放声大哭,没有人出声安慰,没有人伸手安抚,甚至在孩子哭出声的那一瞬间,还有老人在同时发出了轻笑,像是终于看到了一直期待着的画面一样。
孩子的爷爷终于找到了零钱,返身走了过来,坐在最后一个空位上。
孩子望着爷爷走过来,哭声平复了一些,她由大哭变成了抽泣。爷爷笑着对孩子说:“别哭啦,那爷爷是开玩笑的,逗你玩的。不哭了不哭了。”
周围的老人也开始开口相劝了,带着看过好戏之后的满足的笑意,不咸不淡地叨咕着:“不哭啦,你爷爷在这里呢,刚才是开玩笑的。”
孩子低着头,缩靠在椅背上,抽泣得更厉害了。
我坐在车厢后面的位置,嗓子里干干地,心疼得要死。
对老人们来说,这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,逗弄一下孩子而已,包括孩子的爷爷,也并没有认为这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,他连出声阻止一下都没有。谁也没有想过,这一场供众人一笑的闹剧,对孩子而言却是实实在在地伤害。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,孩子感受到的是绝对真实的被抛弃的恐惧,在这一场面对一群陌生人的真实的反抗斗争中,她孤身一人,她孤立无援,她愤怒,她绝望,但最后却无能为力。即使是被视为救命稻草的爷爷,也只是带着无所谓地笑容,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:只是开玩笑。
在有娃娃以前,我也曾多次见过类似的场景,当时的感受仅仅是觉得这样不好。现在我有娃娃了,在此目睹这样的场景,感到的只有无奈和愤怒。到底是怎样的冷漠,才能轻松地拿孩子的恐惧作为自己取乐的笑柄。
记得娃娃七八个月的时候,婆婆到我家来住过一段时间,有一天下午,先生、婆婆和我一起出门,先生走在前面,走得很快,他要去取车,婆婆抱着娃娃,和我一起走在后面。婆婆见先生走远,便对怀里的娃娃说:“爸爸走啰,爸爸不要娃娃啰!”
即使是现在,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,当时的自己瞬间心头火起,我将娃娃抱回自己怀里,对娃娃说:“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,没有人会不要你,爸爸妈妈都爱你!”我不知道娃娃当时能不能听懂这些,但我知道,我不允许再有身边的亲人对娃娃说出这样的话来取乐。
那爷孙俩和我在同一个站下车,孩子依然在抽泣,睫毛湿哒哒地,眼睛在阳光下泪光莹莹。我很后悔,后悔没有在事件发生的那一刻出声阻止,后悔在孩子哭泣的时候,没有上前去安抚一下孩子。而现在,我只能蹲下来,带着悔意对一同下车的孩子说:别怕,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,谁也不会丢下你!